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湯顯組在「牡丹亭‧題詞」中，簡單的幾句話，道出了牡丹亭的主題思想。「朝聞道，夕死可矣」，真愛豈不正是一種道？為愛而死並不稀奇，但是牡丹亭中的主角杜麗娘卻遠比沙翁筆下的羅密歐珠麗葉更浪漫也更積極，為了保持真愛而死，為了追求真愛而復生，結為連理後更為了讓這段生死之情維持下去，而勇往直前、義無反顧，終於連皇帝也為他們感動，讓他們閤家團圓。
在西方的歌劇中，藝術的主軸在於「音樂」；而在崑曲中，藝術的主軸卻在於「文學」。這對於第一次欣賞中國傳統戲曲的我而言，是一種非常新的體驗︰沒有繁複的樂團編制，沒有複雜的音律，沒有華麗的舞台造景，也沒有雋永的旋律主題….這些我所熟悉的東西全都沒有，這長達三小時的演出，會不會讓我睡著？我不禁有些擔心…
在親自前往觀賞之前，我也不太了解，為什麼聽起來簡單的故事情節，卻必須要連續五天才能夠演完全本，即使是刪減了一半的精華板，也還要在戲劇院連演三天，每天三小時才能演完？以上問題，我在開演十分鐘後就找到了答案。
我看的是中本，節目的一開始，杜麗娘的鬼魂在悲戚的序曲中，由鬼差引導舞台上，舞台上唯一的道具只有一張桌子，但只要你親眼見到這樣的表演，就會覺得華麗的舞台造景，在這裡完全是不需要的。
判官的出場卻是由小鬼們前空翻、後空翻的接連雜耍特技所引出。觀眾們紛紛笑了出來，鼓掌叫好，只聽得判官開始自我介紹︰「自家十地閻羅王殿，羅王殿下一個胡判軍民是也…..」單只自我介紹，就花了超過五分鐘的時間，這在西方歌劇裡可是沒有的，難怪整齣戲演完要花這麼多時間。從這個地方也可以了解，戲曲在中國傳統上，是販夫走卒皆可觀賞的表演藝術，他們不需要事先了解故事背景，也不需要先研究劇中每一人之間的關係，可比觀賞歌劇輕鬆多了！
在「拾畫」一齣中，男主角上場，一面抒情一面寫景，道出其所在的場景︰「……..門兒鎖，放著這武陵源一座恁好處教頹墮！斷煙中見水閣摧殘，畫船抛躲，冷秋千尚挂下裙拖。又不是曾經兵火，似這般狼籍呵，敢斷腸人遠、傷心事多？.......」空蕩蕩的舞台上既沒有庭院深深，更沒有亭台樓閣，諾大的庭院造景，荒涼悽楚........儘透過演員的口述而表現出來。
在中華傳統藝術中，「文字」可以說是價值的中心，透過文學所描繪出的意境，比什麼精采華麗的舞台造景都還要動人。所以，在戲曲中，不需要任何的影像或是空間造景，只要有文字的敘述，再怎麼恢弘複雜的場景，都可以清楚的浮現在每一位觀眾的眼前。這是中華文化的精華，也是為什麼崑曲必須花費較多時間才能把整體藝術的訊息傳達出來，而這樣的表演方式更是省下了西方歌劇裡動則造價千萬的舞台造景，讓劇團只需要帶著一桌二椅和兩箱衣服，便行走天涯賣藝，也讓藝術深入民間的每一個角落。
曾幾何時，這些傳統藝術從我們的生活中漸漸消失，甚至幾近失傳。我們習慣了西方大型編制的華麗藝術，德文義大利文充斥在表演藝術的領域中。卻從不知道自己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語言，就擁有了全人類最珍貴的文化遺產！
PS.
這是我三年前看的白先勇青春版牡丹亭，寫下這篇文章後整整三年，才放到部落格上和大家分享。這原本是我們非常陌生的、瀕臨失傳的藝術領域，卻神奇的在白先勇的大力推倡下重現生機從首演至今，青春版牡丹亭竟已巡迴演出了一百場！
到底牡丹亭有什麼樣神奇的魔力？還是親眼看了才知道，以後如果有機會，請不要錯過這麼精采的演出喔！！
